这一夜,杜筠婉似乎做了个梦。 梦里是八岁那年,她和母亲刚刚从府里搬出,正坐着马车前往别院的路上。 杜筠婉的眼眶微红,泪水打着转,她倔强地扭过头去,嘴唇微微撅起,正和母亲沈氏赌气。 沈氏面容憔悴,病恹恹的样子,她用绢帕捂着嘴唇,不停地咳嗽着。但即便如此,她也没忘记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蜜饯,递向杜筠婉,声音温柔地说道:“婉儿乖,吃个果子吧。” “不吃!”杜筠婉赌气地回答,声音里带着几分任性。然而,她心里还是惦记着母亲的病情,所以并没有真的大吵大闹,只是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咳咳咳……”沈氏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她的身体随着咳嗽微微颤抖,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她浑身的病痛。 “母亲!”杜筠婉心急如焚,连忙伸出手轻轻拍打沈氏的后背,希望能缓解她的不适。她紧紧盯着母亲的脸色,她的疼痛,杜筠婉感同身受。 沈氏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强忍着咳嗽,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无碍。” “母亲,”杜筠婉终于忍无可忍,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母亲您为何不相信我?那周小娘居心不良,她给您的汤药里肯定有毒,她……唔……” 杜筠婉话未说完,就被沈氏一把捂住了嘴巴。她的神色依然平静,但眼神却警惕地从窗帘缝隙向外瞥了瞥。接着,她连声音也压低了一些:“婉儿乖,母亲带你去别院生活,你不要怪我!有些事情,你还太小,根本无力与她们抗衡!都怪母亲没能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但唯有将你带出这府邸,母亲才能放心地走。” “母亲要去哪?”杜筠婉急切地问。 “孩子,母亲早就该下地狱了,这八年来,正因为有你,母亲苟活于世,也算添了几分安慰。”沈氏眸色深沉,满满的不舍之意。 “下地狱?母亲,您胡说什么?”杜筠婉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不悦。 沈氏无意再对此事多言,只是微微蹙额,轻咳数声后说道:“咳咳……我的儿啊,你尚且年幼,日后你自然会知晓的。”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仿佛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苦衷。 杜筠婉不甘心就此罢休,但母亲方才的紧张神情,她也大致明白了几分。于是,她轻轻地凑近母亲耳边,依偎在母亲怀里,声音微弱而轻柔:“父亲为什么不管我们呢?杜管家只听从周小娘的话,我去书房好几次,都没办法见到父亲。父亲怎么会如此狠心,难道他不愿意见我吗?他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说着说着,杜筠婉已经泪流满面。 沈氏强忍着咳嗽,温柔地将女儿搂在怀中,可那苍白的面色骗不了人,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婉儿乖,你要记住!父亲也有他的难处。对母亲来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他爱你,原本也应该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咳咳……” “他这一生,清正廉洁、公正无私,如果有一天母亲不在了,你爹爹若是需要你,你一定要回到他身边去!答应母亲,好好照顾他……好吗?”沈氏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对女儿的深情和期许。 杜筠婉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盈满了泪水。这并非梦境,而是她最为痛苦、也最为刻骨铭心的回忆。 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一天,她都清晰地记得,她曾说:“爹爹从来都不需要我!他有慧姐姐就足够了。” “他从不来苇禾堂,从不关心我的学业,我与爹爹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是庙堂里的好官,但他绝不是母亲的好夫君!” “他是慧姐姐的好父亲,但不是我的!” …… 这一句句言辞,无不表露着深切的失落与哀怨。多年来,它们萦绕在杜筠婉的心间,挥之不去,刻骨铭心。 她撑着床板坐起身来,用衣袖狠狠地抹去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