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困难有两个,没有人和、缺少人手。”朱桢沉声答道:
“先说前者,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我们在各省推广新政时,却一定会遇到官府不配合、乡绅大户很抵触、普通百姓不理解的局面,完全没有人和可言。”
“唔……”朱元璋吐出一口浊气,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是事实。“这帮文官整天上书弹劾你哥俩,诋毁你们在江西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可见事实正如你所言。”
“吓,他们这么恨我们的吗?”老六咂舌道:“没怎么听到风声哎。”
“是大哥怕伱年纪太小,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所以不让我告诉你的。”朱棣这才说实话道:“至于那些弹劾我们的人,都已经被父皇送去凤阳种树了。”
“那就好。”朱桢松口气,如果有人骂了自己没有受到惩罚,一定会鼓励更多的人群起而攻之的,到时候让一群苍蝇围着嗡嗡叫,烦都烦死了。
不过他觉得,这回处罚的有点轻,不像是老贼的风格。
“挖坑栽树的只是一部分,还有的人当了树,有的人做了肥料。”便听朱元璋淡淡道。
“好吧……”朱桢看到他大哥四哥齐齐打了个寒噤,不禁咽口唾沫道:“作肥料好理解,当了树是啥意思?”
“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知道的事儿。”朱元璋摇摇头道:
“你只消知道,啃硬骨头没有不挨骂的。只有像胡惟庸那样,处处讨好文武百官才不会被骂——但有咱和你大哥在,当他们在放屁就行了。”
“父皇,那沈立本招认,指使他设立《不管账册》的,正是胡惟庸。”朱桢今天看到胡惟庸又在那里蹦跶了,便气不打一处来,逮到机会就给他来一下。
“沈立本已经凌迟处死,胡惟庸却非但毫发无伤,还继续在那沐猴而冠呢。”
“这件事咱自有主张,你不要跑题。”朱元璋却摇摇头,不想听他讨论这个问题。“继续说人和的困难怎么解决。”
“官府不配合这条相对简单,首先要坚决贯彻‘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任官回避制度。只有不在当地的关系网中,这些官员才有可能心向朝廷,配合朝廷派下的工作队。”朱桢叹气道:
“然而洪武四年,吏部选官就已经确定了‘南北更调’之制,可七年过去了,竟还有熊启泰这样土生土长的江西人,一直在主政江西。”
“这件事,我已经质询过中书了,他们的回复是熊启泰籍贯河南,所以并不违反回避制度。”太子苦笑一声道:“他家里是元初逃难到江西的,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所以明显是钻了空子。”
“咱已经令天下官员上报各自的三代和姻亲的实际情况。”朱元璋沉声道:“会把任官回避贯彻到底的。”
“那就好。”朱桢点点头。
“官府除了官,还有吏,你为什么只说官,不说吏?”大哥问道。
“因为胥吏,早就烂透了。大明要想真正的长治久安,早晚得把他们彻底换掉。但地方运转其实不靠官员,全靠这些经验老到、世代相传的猾吏。”朱桢苦笑一声道:
“他们的人数也远超过官员百倍,眼下还没那个条件,只能先让他们维持局面。至于原本该由他们负责的清丈、黄册、里甲的事务,还是另派工作队更靠谱。”
“老六认识的很透彻啊。”朱元璋赞许的颔首道:
“胥吏问题是历朝积弊,哪怕咱也觉得棘手,所以才要造黄册、用里甲,让乡里自己组织收税、服役、捕盗、修水利,自决人命之外的诉讼,就是为了禁止胥吏再下乡。既然皇权不下县,那胥吏也不要再去骚扰百姓了。”
朱桢听了暗暗赞叹,没想到老贼还是个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这土味的乌托邦再土,也散发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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