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砺石不甚大,下有木架支撑,看来既小巧又拙实,想来是专用于磨镜的。磨镜老人箕坐于地,一手捏住古镜背后的镜纽,一手扶着镜身,在砺石上自顾自地研磨起来。
江朔还以为老人号称“磨鉴客”,只是他大隐于市隐藏身份的一种手段而已,没想到他真的拿起镜子来就磨,再看他手持铜镜在砺石上上下圆转,画出两个首尾相衔的圆。
老人动作不快,但出手极稳,压着镜子在砺石上匀速运动,无论在哪个时刻看,他的手势,力度、速度似乎都没有任何区别,仿佛遵循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在不断地运转,研磨发出一成不变的,魔性的嘶啦声,只消看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
幸好磨镜老人只磨了一会儿就停下了手,江朔抖然打个激灵,见老人转过镜子来正在观看,只这一会儿的功夫,镜子表面的灰黑色的浮锈已经消失,重又显示出银白光亮的颜色。
江朔喜道:“这么快就打磨好了?”
老人转头瞪了江朔一眼,道:“你当我老人家是糊弄事吗?你看这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一片,哪里能称之为镜子?”
江朔凑上去往镜内观看,依稀能看到自己的脸孔五官,心想铜镜不就是这样么?他第一次拿到八尺镜的时候,这镜子照出来的人脸也就不过如此了。
磨镜老人颇为嫌弃地将铜镜移开,对江朔不耐烦地道:“去,去,去……待我磨好了,你再来看。”
江朔知他是世外高人,世外高人都有些怪癖,江朔不敢违拗,索性退开几步,王栖曜上前对江朔道:“少主,小心这宝贝……”
江朔拦住他的话头道:“不妨事,老前辈还能觊觎我们这块小破镜子么?”
江朔知道这透骨神镜的秘密,乃是在特定位置的烛光照射下能显示出一幅仿佛地图的简笔画,但一来外人不知如何照射,二来那图极其模糊,也看不出是什么所在,江朔记忆力极好,早就记住了那幅寥寥几笔画成的图形,就算磨镜老人真的夺了铜镜就走,对他来说也无大碍。
磨镜老人这时又磨了起来,听了江朔之言哈哈大笑道:“此镜倒也不能说是破镜子,这半爿古镜远迈三代,能流传至今,确实可称得上是上古神器。”
程千里奇道:“这铜镜明明是一囫囵个的全乎镜子,老丈怎说是半爿?”
磨镜老人仍是边磨边道:“此镜的镜背确实极其古老,不仅形制颇为古老,更兼此镜背触手如玉,温润仿佛不是铜铸,比之新铸铜镜又轻了许多,可见铜质已经流失只余其骨,没有千年是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说话之时手上仍在稳稳地缓慢推动镜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老人又道:“不过这镜面么,却是新铸,至今至多不过两百年。”
程千里道:“老人家,你说的可太玄乎了,我看铜镜都是背后黑绿,表面光亮,两面不同不过是因为镜面被反复打磨的关系罢了。”
磨镜老人听了,大摇其头,脑后不多的白发如飞蓬般飘动起来,然而他脑袋虽然摆动幅度夸张,手上却仍一丝不苟地缓慢推着镜子研磨,仿佛这双手已经和他的身子脱离,自顾自地运转。
老人道对江朔道:“小子,我且问你,你得着这铜镜的时候,镜子可是光可鉴人的模样?”
江朔道:“不错,不过李使君告诉我,这镜面是用特殊方法研磨的,以致穿越千年仍历久如新。”
磨镜老人啐道:“李邕写字的本事还算凑合,他却懂什么铜镜之道?”
江朔道:“我看这镜子浑如一体,怎么会是两部分粘起来呢的?”
磨镜老人道:“不是粘,是熔铸在一起的,做此镜之人手法甚是高明,但唐人做镜与秦汉不同,老夫一望而知。”
程千里道:“有什么不同?不都是镜子么。”
磨镜老人说起镜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