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妹儿从未见过父亲,妈对父亲绝口不提,也不许咚妹儿问。
所以,父亲的形象,在咚妹儿心中,都是幻想出来的。
在咚妹儿的构想中,父亲身姿伟岸,胆魄过人,是疍家人中出类拔萃的杰出人物。
咚妹儿经常想,如果有一天见到了父亲,她希望自己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疍家龙户,可以谈笑之间下五洋捉鳖,她会一跃出水,然后轻松的对父亲说:“爹,你来了!这些年,妈和我都可想你了!”
有时候,父亲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仿佛成了一团雾气,一个概念,一个叫做父亲的信念一样的存在。
咚妹儿潜水在河底的时候,经常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在浑浊的水下,很多时候,都是父亲的信念在引导着她,引导她找到想要的东西,引导她规避开暗流礁石,规避开伤人的水藻鱼类,庇佑她成功出水上岸。
咚妹儿最近,经常见到一个海边落日的场景,海面的波光粼粼,远山巍峨,连绵不绝,近处的沙滩上,走着两个人影。
是父亲和咚妹儿。
“孩子,这些年爹没有陪在你身边,实在是不得已啊!你不要怪我。”父亲很愧疚的说。
“爹,你去哪儿了?到底为啥不回家看我和妈?妈也不让我问,你是不是已经不在人间了?”咚妹儿即使在梦中,性子依旧耿直。
“我不论在哪,都会庇佑着你们娘俩。”父亲的声音缥缈起来。
“我不觉得你已经死了,我经常觉得我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都是有爹有娘的孩子,只不过,他们的爹能看见,我经常看不见你,只有在梦里,你才来找我。”咚妹儿说起这些来,也没什么伤感的,就是好奇父亲是怎么死的。
“孩子,你说的很对。我一直都陪在你们身边,孩子,你说的没错,没错啊!”父亲笑了起来。
“爹,你是怎么死的?”咚妹儿终于问出了曾在梦中追问多次的问题。
每一次,她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这一次,父亲沉默的时间,似乎格外久。
咚妹儿以为,这次又会像往常一样,在父亲开口欲言的时候,被各种动静吵醒,什么都听不到了。
可这一次,父亲静默了很久很久,她就在一旁等了很久很久,无人打搅,咚妹儿也就没有醒来。
身后的海面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山外的太阳,升了又落,落了又升。
咚妹儿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就那么静静挽着的父亲的胳膊,静静的等着父亲开口,她也不想开口催促。
她很怕,如果自己心急,轻轻摇一摇父亲,梦都会醒来,这次近在咫尺的机会,又会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化为夜半醒来之后的一声叹息。
“孩子,我如果说了,你可否会给我报仇?”父亲终于开口了,海面的风吹拂了过来,静止的时光,似乎再次流动起来。
“父亲,你到底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你,我要找哪个报仇去!”咚妹儿终于问到了一些东西,仿佛拨开厚厚的尘埃,终于见到了一丝当年的蛛丝马迹。
“我当年,被斩首而死。尸首悬挂于城门上,无人敢来收尸。多日风吹日晒,鸟啄蝇食,终于化为齑粉,灰飞烟灭。无从投胎,无法再度为人。被困于六道轮回之外,无依无靠,不生不灭,成了一缕孤魂野鬼。”父亲的面容依旧是模糊的,可他的声音中的愤恨,却分明传递了出来。
“娘从来不许我和棺材船家的小胖子玩,我都是偷着和他摔跤的,那个小子笨得很,从来都摔不过我。娘不喜欢任何和棺材、死人相关的东西,也是因为这个吗?”咚妹儿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
“你妈当年,为了不能给我收尸,大闹了很久,要不是我留下的人死死看住了她,她拼了命都要去带我回家的。唉!也是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