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说,他们要搬家了,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那天,乔迁新禧,是大好事儿!
其实,也就是在北岸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段,盘下了一间老屋,比之前的窝棚是像样多了,最主要的,还是周围没有赌档。
柱子哥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赌字。
柱子哥能走了之后,除了吃饭睡觉,他每时每刻都在练习走路,在和这双木头腿磨合。真像他说的,这就是他自己的腿了,自那晚戴上之后,无论如何肿胀难忍,血流不止,他没有再摘下来过。
后来,他的伤口终于再也不流血了,他也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慢慢地,柱子适应了木头腿走路的节奏,越来越能掌握好倾斜身体时的力道,他不仅走的平稳,步态也变得自然起来。
似乎他流淌出的那些血液,打通了人体和木头之前的界线,这两条木头腿在日复一日的锻炼下,和他已经血脉相通,成为了他断肢的延展,不像是接上去的,倒像是长出来的。
本来,柱子还想藏在院子里多练习一段时间,不想那么早让人知道。可这码头上,蚊子大点的事儿,都能半天风传过耳好几遍,他瘫了之后居然又能走了这样的大事,哪里还能藏得了多久呢?
最先过来探听虚实的,就是装台班子里的老伙计们。
在墩子把他拉回来截肢那天之后,这些山里一起出来的老伙计,刚开始来的还挺勤,班主最大方,每次过来,都留下不少银钱。
他们一群出苦力的人,从自己牙缝儿里省出来点钱财,通财接济接济他,真的已经很仗义了。
后来,大家来的慢慢就不那么频繁了,班主倒是多来了几回,后来,也渐渐不露面了。
大伙儿心里都明镜儿似的,救急不救穷,他们哥俩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一直靠着他们接济就能成的。
来了不掏钱吧,又不像那么回事儿,索性就干脆都不来了。
这就有了点让他们兄弟自生自灭的意思。
这些事儿柱子心里都门儿清,他也明白大伙儿的难处,也不怨谁,所以他嘴上什么都不说。
他本来的打算是,等自己寻机会了断了,大家送来周济的钱留给墩子,他再给班主留封信,让他带着墩子干几年,苦不苦不说,先让弟弟有个地方吃饭,能长大成人再说吧,他也谋划不了更远了。
可现在,他又能走了,一切似乎都柳暗花明起来。
大伙儿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礼,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笑,又来到窝棚的院子里,来看望他来了。
当真的见到柱子在院子里怡然溜达着,好像还有点健步如飞的意思,大伙儿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大家都是手艺人,也顾不上什么寒暄客套了,一个个围着柱子,弯下腰来,或者干脆趴在地上,摸着柱子巧夺天工的枣木腿,瞪大了眼睛,不住的赞叹着,笑骂着,都说柱子这个畜生真是命不该绝。
柱子也就乐得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声势,好像之前自己并没有遭受多大的伤痛,大家也一直拿他当做朋友,从未背弃一样。
每个人都在问,柱子的腿是怎么造出来的,关节处有什么奥妙。
大家旁敲侧击的问,拐弯抹角的问,佯装嬉闹的问,直来直去的问,甚至威逼利诱的问。
可柱子始终淡淡笑着,什么都不说。
大家也就没了办法。
四处做活儿的装台人,把柱子的事儿迅速传遍了整个北岸,接着,南岸那边也都知道了,有个穷小子否极泰来,大难之后悟出了鲁班真传,一双木头腿安在身上,比自己原装的真腿还好,日行万里都不累。
事情越传越没影了,柱子就任由他们传去,他懒得管,也管不住啊。
没过几天,就有人找上门来请他做活儿了。
不用说,当然是做腿,做木头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