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烦了今年十一岁,是孙家的长房长孙。
本来他也不是长孙,后来他哥死了,他就是了。
他哥曾是名震八方的海上大将,据说曾杀得一众江洋大盗四处鼠窜,可惜八年前,被一群穷凶极恶的海盗设计围堵,惨遭杀害。
父亲孙权谋是辖制一方海防的封疆大吏,一直以来独爱长子,这是他和结发妻子唯一的一个孩子,倾注了他作为父亲的所有心血,在这个孩子身上,投射了他所有未竟的人生希望,他把长子取名耀祖。
耀祖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长成了一个孔武有力、英勇无双的壮小伙子,在他麾下入了海军,成为了将领,大杀四方,风光一时无两。
在惊闻爱子死讯的一刻,孙权谋听到的,明明是自己死去的消息,他觉得自己被生生撕裂了,散成了一片一片的血肉模糊的碎肉,变成了烂泥,垮下去了。
孙权谋中年丧子,心痛欲绝,终日心如死灰,几乎忘记了还有一个年仅三岁的幼子,对烦了不闻不问。
烦了的母亲并不是正室,在他记事之前早就病死了,后来是老祖宗出面,把他接到了身边,亲自抚养长大。
父亲给与他的,好像就是这个名字。烦恼了结,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就像孙权谋当时最想要的心境一样。
可惜父亲终究还是做不到,他终日沉溺于哥哥的死中,难以自拔。
烦了自幼体弱多病,虽然十多岁了,还是八九岁孩子的身量,瘦瘦小小的,把药当饭吃。
孙家的下人常常私下打趣儿说,可真是应了这个名字了,一个了字,形神具备,就像一根小豆芽菜似的,不定哪天就了结了呢。
可不管背后怎么嚼舌头根子,面上大家还是把烦了当眼珠子一样呵护着,谁敢怠慢了,那可了不得,老祖宗的拐杖能把那人的头给敲破,再赶出门去,永远别想回来。
烦了自幼跟着老祖宗睡,等大一点儿,要睡自己的屋子了,他也不肯离得远了,就在老祖宗的楼里,紧挨着老祖宗南向的大屋,挑了一间西向的屋子,做了卧房兼书房。
他说爱看夕阳晚照,他说离老祖宗远了,睡不安稳。
孙权谋骂他牛心古怪,小小年纪,怎么老气横秋的看什么夕阳光景,不吉利的很。
烦了每次听到父亲骂,就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知道父亲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父亲时时刻刻都在思念他死去的哥哥,可是在他身上,父亲看不到半点哥哥的影子。父亲看他的眼神,永远都是失望和厌烦。
我就是我啊,为什么非要让我变成哥哥的样子呢?
这话他从来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在没人的地方也不敢念叨出来,要是叫谁传到父亲耳朵里,可能老祖宗都护不住他。
小时候有一次,他借着生病撒娇,说了哥哥的坏话,说哥哥是有勇无谋,才会中了海盗的计,是个大笨蛋。
那次他真的险些被父亲活活打死。
胳膊粗的藤条都打断了两根,老祖宗被关在门外,哭得死去活来,怎么拍门求情都没有用。
他抬眼看着父亲一脸决绝凶狠的表情,知道自己彻彻底底的错了。
他以为,父亲如今只有他一个儿子,哪怕不是正出,也是他唯一的血脉啊,随着他慢慢长大,哥哥会被渐渐忘记,他会慢慢赢得父亲的欢心的。
可是他错了,任何胆敢冒犯他死去哥哥威严的人,都是父亲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听说,为了给哥哥复仇,父亲追杀当初的那群海盗到了天涯海角,最后一个不落的都给逮了回来,在码头的集市上枭首示众。
在那一刻的烦了看来,父亲打他时的愤怒,和追击海盗时的决绝,真的是一模一样的,都是看着仇人的一样的,喷着火的眼神。
最后是老祖宗真的把绳子甩上了房梁,闹着要上吊,才把他给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