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
燕然奶奶是被护士从另一个门推出来的,身上盖着白色被子,那场景,不像是给活人备的。
燕然不敢靠近,在远处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
燕然妈妈手中拎着一个容量很大的手提包,里面装着奶奶的衣物。
“周周,带姐姐走远一些。”燕然妈妈的语气很轻。
周屹尊两手搭在燕然肩上,带她到转角的地方。
突然受不住了,燕然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
护士接过衣服,略微迟疑片刻,又把衣物交还到燕然妈妈手中“你们给她把衣服穿上吧。”
与往日那个小老太大不一样,此刻的燕然奶奶枯瘦得像根柴火,被燕然爸爸和燕然妈妈像婴儿一样抱在怀中,从脑袋、胳膊、脚……为她穿好了衣服。
在这样的时刻,没什么好避讳的,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儿子。母亲在儿子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为他裹上襁褓,儿子在母亲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为她蔽体。
最后,再在燕然奶奶光秃秃的头顶上套上一个假发。
待换上好衣服之后,护士手脚灵活地把人推进一个电梯,嘱咐说“在楼下等着。”
待燕然被周屹尊架到楼下时,奶奶就已经躺在灵车里面了。
奶奶的遗体被简单安置在车厢,燕然和爸爸分散着坐在两边,各哭各的。周屹尊则主动提议坐在车头,陪着燕然妈妈。
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燕然激动地盯着奶奶的脑袋,看着奶奶的眼睛眯着一条缝,仿佛生出了幻觉。
因为半含着一滴泪,眼睛似乎更清明了,燕然看着躺在脚边的奶奶,觉得时间轴被打乱了。
她从没觉得奶奶看起来像这样苍老,颧骨外只剩下那层黝黑的皮。
燕然奶奶的头发被医生剃光了,新买的假发往左边歪了一下,她看见奶奶的眼角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奶奶几颗门牙上套着的一团黑线挂到了衣服的扣子上,随着车子一阵颠簸,那线便将奶奶的门牙往外拖曳,燕然就木木看着那牙慢慢从奶奶口中脱离。
燕然的脑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奶奶不是在医院里断气的,而是在灵车上才瞑目的。
鼻子里突然被什么噎住,燕然的口腔内溢出苦水,心里想着奶奶是不是想听我说一句话,或者想多看我一眼?
“奶奶是什么时候没气的?”燕然问爸爸。
坐在燕然对面的爸爸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医院。”爸爸好像迟疑了很久,才缓缓道出两个字。
直至此时,燕然才带着点点恨意,一言不发地瞪着爸爸。
如果奶奶不是一个人住,也不会摔倒了那么久都没被人发现,为什么在爸爸眼中,燕然看不到对奶奶能够复生的渴望?
为什么奶奶要被几个护士粗暴地扔到灵车后面?像根卖不出去的萝卜……生命,在死亡之际,被轻贱了。
小的时候,燕然总怕奶奶睡着之后再也醒不过来,现在,当奶奶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燕然很想陪着奶奶一起睡着。燕然很想陪着奶奶躺在车厢上,但她又不确定那是不是对死者的冒犯。
燕然没参加过任何人的丧事,她不懂。
回到村里的时候,舅舅已经准备好了一副水晶冰棺,燕然奶奶被转移到了冰棺内。
村里人说“该换寿衣了。”
村里说“要用毯子遮住,逝者见不得光。”
好像燕然一大家子,都不知道丧事的流程。
燕然妈妈在各位村里老人的指挥下,从燕然奶奶的衣柜里翻出了一张红色床单,由四个人拉着,遮在冰棺上。
燕然妈妈和燕然钻进床单下,替奶奶换了一身草木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