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坛另一头，偷听的章妙妙已经泪流满面，却仍旧不敢动，只能任眼泪鼻涕挂了满脸。

“您以为接受自己是个普通的残疾人，很容易吗？一点儿也不容易。这就像您告诉一个正常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是马云王健林马化腾，你就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认清自己是个俗人很难，承认自己是个俗人更难。”

康老师也觉得鼻子眼睛酸酸的，只能拍了拍吴为的手表示安慰。

“康老师，以前我是个很骄傲的人，无论什么挑战和挫折，我都能笑着面对和克服，我怎么可能承认失败！现在我知道，我太天真了。考试前发高烧，打篮球时扭伤脚，弹吉他手指打泡，横渡长江，跑马拉松，这些和失明比起来，简直他妈的不值一提好吗！我曾经嘲笑自杀的人有什么想不开，可过去的两年里，要不是我爸妈日夜不休地看着我，我早就自杀一百回了！”

章妙妙实在不行了，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和鼻子，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康老师，也许我很可笑很懦弱，可我不得不承认，我被现实打败了。我现在只想成为一名推拿师，哪怕在有些人眼里只是个体力劳动者，至少我能做得很好。我不想打篮球，不想弹吉他，不想上大学，不想谈恋爱，任何我以前擅长的事，我现在都不想做，这样我才不会反复想起我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一切，包括光明。”

一阵沉默之后，康老师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是的。无论我现在多么努力，都不可能做得像以前一样好，总是会差那么一点点，这种感觉太痛苦了！康老师，您能明白吗？如果您不明白，也很正常，毕竟，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康老师开口了，语气里充满了真诚“吴为，对不起，我犯了大多数长辈都很容易犯的错误，你原谅老师好吗？”

吴为不禁惶恐了“康老师，您严重了。”

“吴为啊，老师和家长经常会对学生和孩子们说，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啊！但是到底好还是不好，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大部分的旁观者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给出建议，虽然有时候旁观者清，但更多时候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呢？我并不是你，我又怎么知道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呢？我可以给你我的建议，但是我不能强迫你接受，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

“康老师，谢谢您！”吴为的声音中带着惊喜也带着感激，“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如果有机会，请您跟我爸爸也聊一聊，把我的想法告诉他好吗？我不是不想亲口告诉他，但是有时候面对自己的父母，我反倒说不出口了。我妈妈身体不好，一聊起这些她先哭了，就更难了。”

“没问题，我会找机会的。你爸妈都是真地关心你，他们会明白的。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劝你了。如果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那我有什么资格去劝你改变呢？不过人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想法，今后如果你有问题或者改了主意，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不能代替你做决定，但是我可以帮助你去找到答案。”

“康老师！谢谢您！”吴为似乎已经找不到别的话说了，只能谢来谢去。

“吴为，你是我这几年来最喜欢最欣赏的学生。我看得出来，你在慢慢克服自己的痛苦，找寻属于自己的宁静。你再次教会了我，强扭的瓜不甜啊！等将来帅帅大了，我也应该是这个态度。”

吴为开心地笑了“康老师，帅帅有您这样的父亲真走运！我真没想到，您是来说服我的，最后居然被我说服了。”

“为什么没想到呢？”康老师的语气里有了日常的轻松，“难道因为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所以就只能我说服你，不能你说服我吗？你要知道老师也不是永远正确的呀，老师也有犯错的时候呀，谁说学生就不会比老师更正确更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