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寒鸦嘲哳。浓烟里,头顶的云彩,一大块、一大块,都变成了赤色的殷红,不知是天边的黄昏,还是地上的血水。
断楼拽着一根粗绳,脚踩在被烧焦的土地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他身后拖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车上,完颜翎坐在一边,看着躺在木板上的兀术,满脸焦黄、烟熏火燎,额上、双手,都是被烧伤的痕迹。
远处传来一声呜呜的号角,兀术猛地睁开眼睛,问道:“兄弟,是号角声吗?”断楼驻足细听,无不怆然道:“是,是阿里,他已经带着儿郎们撤过黄河了。”
兀术点点头,问道:“这一次,咱们死伤了多少弟兄……”完颜翎唤道:“四哥,别这样。”兀术看着完颜翎,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妹,嘴角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他伸出粗糙的手,抚着完颜翎的面颊,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四哥。”
完颜翎的泪水夺眶而出,俯在兀术的身上,抽噎道:“四哥,妹妹……妹妹对不起你。”兀术轻拍着完颜翎的脊背,笑道:“傻丫头,四哥怎么会怪你呢,别哭了,别哭了……”
断楼听见他们兄妹的谈话,咬牙道:“四哥,那岳飞不世出之名将,听见号角声,一定会加紧追过来的,你们坐稳些!”说罢,脚下发力,那车辐条刷得转动起来,带起一阵黑烟。断楼内力当世无双,拖着车跑起来,远远胜过数匹骏马。
在滚滚的车轮声中,一阵腥风吹过,钻进了兀术的鼻孔。兀术望着天,大睁着眼睛,那些红云急剧变化,把他又拉回了刚才,那恍如隔世的惨烈的战场……
午时,朱仙镇。这座曾经熙熙攘攘、鸡犬相闻的小镇,早已不再是它当年的模样,甚至已经认不出是它早上的模样。到处,只有枯木残垣、熊熊烈火。人脚下踩着残值断臂,马蹄踏碎了尚在呻吟的头颅。金军和宋军,都怒吼着、怪叫着,有的赤膊而战,有的杀红了眼,甚是丢掉兵刃,像野兽一般抓扯、撕咬。
一只燕子掠过,嘴里叼着满满的竹虫,想要飞回巢中,给嗷嗷待哺的雏鸟喂食。然而只听咔嚓一声,那棵枯树缓缓了下去。老燕惊叫一声,俯身冲入浓烟之中,再也没有飞出来。那些雏燕们盼望已久的口粮,落在了兀术的脸上。
兀术披头散发,挥舞着手里的金雀斧。有十几个宋兵围攻上来,想要把他拖下马来,都被他一斧劈下,血肉模糊、身首异处。他是大金国最悍勇的武将,没有谁能够打倒他。岳飞和他在场上交战过不知多少次,也从来都没有擒住他。
然而,在这疯狂的砍杀中,兀术丝毫感觉不到哪怕一丝喜悦。听着一阵阵炮声,都是从他绝没有想到的地方响起。接着,便是一杆杆火云般的旌旗突出,是岳家背嵬军滚滚的马蹄声震动着大地,是千万支羽箭如暴雨般划破天空,是金兵惊慌恐惧的叫喊,随风而散。
“岳飞,你出来!”兀术怒口一声,如同惊雷,却被淹没在这茫茫的喊杀声中。在这场大战之前,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布置好了一切能够想到的情况。然而,当真正面对这支让他无数次在梦中惊醒的军队,却只看到金军不断地溃败。
兀术并不失望,但还是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
在场的,所有的江湖弟子,看了无不胆战心惊。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江湖好手,杀过的人不知有多少,白衣溅血,脚踏尸体,妇孺皆啼,也从没皱过一下眉头。他们曾笑话过尹笑仇,笑他堂堂天下第二高手,怎么竟在金军围困函谷关时手足无措。他们曾在少林寺血战中死里逃生,以为那就是天下最激烈的拼斗。
可是现在,站在这里,尽管周围没有一个士卒的武功在他们之上,尽管他们的兵械拳脚毫无章法,也毫无威力,却将他们推进了恐怖的深渊之中。相比之下,哪怕是在少林寺后山塔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