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菱戴着幂笠坐在老阳楼的单间里,窗下正是浩浩荡荡的省亲队伍。
天刚黑下来,宁妃车辇前后的宫灯却没有点亮。
同样戴着幂笠的默娘坐在她对面。
“那灯真别致。”申小菱浅啜一口清茶,一改平日说话的沉稳,用小姑娘的音调说道,“不知何处能买到。”
这是明王的老阳楼,明王怎么也料不到申小菱会大喇喇地地坐在这里喝茶。穿得如此粉嫩,声调一改,又再戴上幂笠,活脱脱一个闺房小姐的模样。
默娘隔着白纱远远地打量那盏宫灯,不过是普通的羊角宫灯。
“姑娘慎言,那并非寻常百姓可用之物。”说罢,默娘身体前倾,压低嗓音说道:“那羊角灯乃是御用之物。”
“羊角灯是何物?”
“待离开此地再说吧。”默娘在明王的地盘上,总觉得不踏实。
宁妃一行沿着茶马大道出了城,城内各色各式元宵灯才聚沙成海一般照得杭州城星光熠熠。
申小菱漫步在灯河之中,隔着白纱低声叹道:“真是壮观。两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盛会。”
默娘跟在一旁:“这算什么?京城里才叫繁华!”
“你继续说说那羊角灯。我们走了这一路都没见过。”
“自然难见。”默娘声音有些怅然:“这灯是用羊角吹制的。”
羊角吹的?
“羊角去尖头后,在药水中浸泡发胀后,用特制的铁筒穿在其中,每日吹大一毫。”
一毫?毫厘之差能看得出来?
只听见幂笠里默娘冷声说道:“若要吹成一只羊角宫灯,大约需要一年之久。羊角越吹越薄,越容易破,破了便只能从头开始。熟练的师傅,吹十来只羊角能出一只灯已是难得。寻常学徒,十只也未必能成。”
望着人头攒动的街道,默娘恍惚间回到二十多年前,大荔还未亡,家国都还在。她才七八岁,萧伯鸾的胎发还未褪尽,软软的绒绒的卷曲细发。一天夜里,她一手提着一盏羊角灯,另一只手牵着刚学会走路的萧伯鸾,她不留神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弄坏了那盏羊角灯,被罚去制灯所制灯。
“你以前是宫里人啊。”申小菱何等冰雪聪明。
默娘没有回答,幂笠动了动,抬起手指着身侧挂着的灯:“姑娘可要试着猜灯谜?”
“真把我及笄少女了吗?”申小菱意兴阑珊,满脑子都还是那几盏宫灯,“可是,刚才为何不点灯?可是有什么讲究?”
“我也不知。”默娘不想再提宫灯之事,刻意取下一盏灯谜,“姑娘读书识字多,试着猜猜,中了彩头,讨个吉利。”
灯上写着一句“为其像人而用之,打一物”。
“姑娘可知谜底?”
申小菱淡淡一笑,将灯柄按在默娘手中,徐步前行。
“可是‘傀儡’?”默娘跟了上来。
当初落在萧伯鸾手中的小四,不就是一只傀儡吗?申小菱又随手摘下来一盏灯,递给默娘,“这个你可猜得出来?”
灯上写着:“瑰,打一人。”
默娘看了又看:“王鬼,鬼王,阎王。”
倏然记起地牢里恶鬼一般的白奴,申小菱遍体生寒,强压下心中的恶意:“去领了彩头,便回家吧。”
默娘不过是随便说说,正欲离开,却听见申小菱“咦”了一声。
十字路口,大榕树下,摆着领彩头的桌案。
桌案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都是提着灯谜来领彩头的。
“姑娘,人多,小心为好。”
“你来。”申小菱贴在人群后面,朝她招招手,“你看。”
桌案后的大榕树上,挂着一盏没点的灯。
“普通的灯。”默娘仔细辨认了一下。
“为何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