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开玩笑的瑶兵纷纷上前拉开了他,又对段应珏说:“他说的是气话,莫要多想。你们老实地跟我们走一段,到了地方自然会放了你们,让傻子也安静些少惹事。”
纷争平息后,段应珏才回头对朱松邻说:“怎么突然提到了画?”
“之前你问过我啊,”朱松邻用牙咬掉了竹片边缘不服帖的倒刺,轻轻啐了一口,“你问我做赵伯驹时画的画去了哪里,如今可以告诉你,画飞了。”
段应珏大可认为这是傻子说出来的话。
可他只是冷冷地追问:“怎么个飞法?”
“画好以后就将它浸在水中,墨飞了就是画飞了,”朱松邻手舞足蹈,天真烂漫,“画在木桶中婷婷袅袅地上升然后舒展变化,你也可以尝试着——”
段应珏摇头。
他记起嫂嫂言双出发那天曾说过,朱松邻假称自己是赵伯驹时曾端着一桶墨水傻笑。
段应珏不禁极目远望瑶兵队列的更前方,似乎想从黑夜中发现什么。朱松邻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无法辨清的哼声,他似乎在哼哼段应珏极为熟悉的内容。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听懂了第一句,剩下的内容便同时在朱松邻的口中与段应珏的心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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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虽不知朱松邻为何会在被瑶兵抓捕的路上脱口而出左思的《咏史》,可段应珏彻底明白了一件事。不管县城居民亦或瑶兵甚至自己的大哥大嫂多少人加在一块管朱松邻叫傻子,他也不会再相信了。
朱松邻的吟诵如蚕丝落地般轻盈,与瑶兵马蹄落地的重击和运送竹器的马车深陷的车辙格格不入。段应珏忽然有了一种他会随时消失的感觉。为了填补这种凉飕飕的缺失了什么的错觉,段应珏也放低声音喊了一句:“朱松邻?”
朱松邻仍旧没有停下手中“碴碴”削竹片的活计,但不再念叨咏史,转而向段应珏讲述起了一个精致的小故事。
在段应珏屏息凝神倾听朱松邻的讲述时,段琛正于不远处无声地观察他们。
从小不同凡响的弟弟与一个傻子相谈甚欢,这是段琛没有想到的。明明连父母在家中说话他都不甚爱听。
朱松邻竟有如此大的魅力吗?
他将目光收回,落在言双的美丽面容上,看着她的侧脸与朦胧的夜色纠缠在一起。
她那么认真地观赏夜景,段琛便等待了一会儿才问:“言双,你怎么看待朱松邻的话?”
“虽然听上去有那么些道理,但傻子就是傻子,与其相信一个傻子的言之有理,还不如跟一个神志清醒的瑶民做好承诺。”
“确实。”
言双极度冷静的话语将段琛不安的心平复下来。对于被朱松邻的言语带偏这件事,他自认惭愧。
“那眼下我们就先跟这位侯统领走吧。”段琛双手一摊,身体放松躺在马车边缘。
“你这样不会摔下去吗?”言双扭过头笑着问。
为了运送竹器,随行的几辆马车中大部分都被拆的只剩车板,段琛的脑袋此时就悬空在外,看起来十分危险。
“摔不下去的。”段琛看着头顶的星星滑向瑶民队伍的后方,突然有些遗憾地问言双说:“这次平乐府之行让你失望了吧?”
言双颇有兴致地一路爬到段琛身边,坐下问:“为什么这么说?”
“本想带你去平乐府转一转,顺道观赏沿途的景致。五岭、九嶷山峰、西江...美景那么多,我估摸着你的心情怎样都能好转过来,可,唉,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段琛不再开口。